
西方画家笔下的“石壁之战” ——1841年8月英军入侵厦门战场写真曝光
日前,闽台海防史专家杨帆委托在英留学同行,从英国国家海事博物馆翻拍了一组1841年8月英军侵厦画像。这些当年西方随军画家的写实作品,形象地记录了168年前“石壁之战”的惨烈情景,在可携式照相机尚未投产的时代,堪称弥足珍贵的历史镜头。
石壁炮台形象首次出现清代号称固若金汤的石壁炮台(英人称之 为长列炮台),原址在厦港白石头至沙坡尾一带,它长约1.6公里,高3.3米,厚2.6米,全用花岗岩建成,每隔16米留一炮洞,共安设大炮100位。但市民对这处168年前的炮兵阵地的想像,长期以来却仅仅停留在文史资料的记载上。
格劳弗这幅题为“Taking of Amoy. Augt 26 1841.Annotated”(1841年8月26日夺取厦门”)的水彩画,首次让我们看清了石壁炮台的面目。画面上,远山下的海岸边那一排长长的、笼罩在弥漫硝烟中的工事,就是清代中国海疆首屈一指的石壁炮台。战后,一名英国军官夸张地感叹:“即使战舰放炮到世界末日,对守卫炮台的人,也极可能没有实际的伤害”(奥塞隆尼《对华作战记》)。“虽有两艘载炮各74门的战舰对该炮台发射了足足两小时的炮弹,但毫无结果,并未使对方1门火炮失去效用。我们的士兵进了炮台之后,发现在炮台内打死的士兵很少。”(宾汉《英军在华作战记》)
画的左下角第一行英文清楚地标注:围攻石壁炮台的英舰计有:左边第一艘为载炮44门的五等军舰“卑拉底士”号(Pylades);第二艘横着船身的二桅军舰运载海军陆战队的“皇后”号(Queen)武装轮船;第三艘为运送海军陆战队的“西孛斯梯斯”号(Sesortris)武装轮船。画面正间有三艘大船,中间为舰队旗舰,载炮74门的(三层夹板帆船)三等战列舰“威厘士厘”号(Wellesley);右边为载炮74门的(三层夹板帆船)三等战列舰“伯兰汉”号(Blenheim);左边为测量领航船,载炮10门的等外舰“班廷克”号(Bentinch);全图右边一艘横着船身的二桅军舰为运送海军陆战队的武装轮船“弗莱吉森”号(Phlegethon)。也算是不惜血本了。
坚船利炮掩护侧后进攻
从图上对英军各舰的位置、关系和攻击形态来看,此时英舰队已突破青屿、大担、二担等岛屿所形成的外围岛链,抵达大担、二担内的厦门港。“威厘士厘”号、“伯兰汉”号和“班廷克”号三艘吨位较大、吃水较深的战列舰船行进至胡里山炮台至沙坡尾外的深水区(这一水域至今仍然是厦门外港深水锚地)。在石壁炮台火炮射程外,舰船对炮台有效射程内。“威厘士厘”号和“伯兰汉”号在此收帆下锚,一起利用所载的大量重型弦列炮(两舰共148门)齐射形成密集火力,对石壁炮台猛烈攻击,同时,又为突入内港的舰队和海军陆战队的小艇提供火力支援。
据军人出身的杨帆先生解析,石壁炮台的炮洞为方型孔,火炮不能左右转动,大大限制了射击范围。反观英军的战术则机动灵活,两艘战列舰在攻击时,先是逆潮向,利用舵效控制舰体姿态,使用右舷炮火分层间隔齐射5至8轮后,再利用潮动和锚定换舷,使用左弦炮继续攻击,以保证******量提供有效火力支持又可冷却使用过热的火炮。火力较弱的测量领航船“班廷克”号则围绕着锚泊的二艘战列舰进行机动,担任警戒,防止清军水师战船从背后偷袭。画上一艘拆成两截的小船即是为“班廷克”号击沉的清军战船,画面还显示,在战列舰猛烈炮火的掩护下,其他十艘吃水较浅的五等舰和等外舰等轻型舰船利用涨潮和南风的有利条件,以双纵队队形快速冲入港内,向各自预定的目标发起进攻,双纵队队形有利于冲入港内后各舰使用弦列炮齐射,两个纵队一是进攻屿仔尾、鼓浪屿炮台,一是厦门岛诸炮台,并在港内深处掉头,以另一侧未使用的舰炮继续攻击;画上的船形小黑点,则是皇家海军陆战队和炮队搭乘的小舢板,由水手划行,在编队舰炮火力的掩护下,向石壁炮台发起的登陆攻击,有些小艇已冲上沙滩。
本埠史料也证实,石壁炮台的沦陷并非不够坚固,而是清军忽视了陆路防御。当英军从侧后登陆进攻时,炮台遂告失守。
日本学者曾经误读的画
还有一幅画注释为“英军侵袭泉州”,曾收录于曰本广岛师范学院蒲廉一教授所著《世界历史大系:东洋近世史第一篇》,但这却是误读。珍藏于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博物馆的画作的外文题跋清楚地写明“Entrance to Chin-chew River,Fokien”(1841年英国海军陆战队“进攻福建漳州河口”)。
杨帆先生从图上的山海地貌上分析,认为格劳弗所画的应该是漳州龙海县的屿仔尾炮台,而地方史料也支持了他的分析。
史载,闽浙总督颜伯焘于1841年3月“前赴厦门督办防剿逆夷一事。”除“移游击一营,重镇浯屿,分守青屿、大担、小担”外,还认为厦门岛南岸、鼓浪屿和龙海屿仔尾炮台,“未能克期蒇事,空台、空船悉成废物,以致第一重户门无从措手。”又临时修建增设炮台。
1841年8月26日下午1时15分英军进攻一开始,亲赴前线督战的颜伯焘,“当即督同兴泉永道刘耀椿率同在事文武督令弁兵开炮,并排列水勇分堵隘口……自白石头汛起,一路连络开放万斤至数千斤以下大炮数百门,传令对岸之屿仔尾,中路之鼓浪屿,三面兜击。”
因此,该画外文题跋上的“Chin Chew”(漳州)是当时侵华英军按当时厦门港南岸漳州人发音拼写而成,而不谙中国闽南方言地域性细微发音之差的日本学者将其读成Chuan Chew(泉州)。关于这方面的问题,厦漳两地文史专家们早有考证并达成共识,早期的洋人对闽南并无严格的“行政区划”概念,他们的文章和照片常常把漳州月港标注为“厦门港”,甚至还有将福州马江写成厦门鹭江的事情。
肉搏战惊现虎形藤牌兵
在另一幅描绘英军登陆后与清军展开短兵相接肉搏战的油画上,我们惊讶地看见了虎形藤牌兵的形象。
藤牌兵是古代的特殊兵种,该战术源于宋代岳家军在郾城战役以麻扎刀斫金兵马足而演变过来,在福建则是由明代抗倭名将俞大猷、戚继光继承并发扬光大。民族英雄郑成功抗清复台时,也组建起一支极具地方特色的藤牌军。清朝统一台湾后,曾解散藤牌兵,直到1685年沙俄侵犯我东北,康熙帝才下令重新征调、组织郑氏旧部藤牌兵,在著名的雅克萨战役中再显神威。
据文史资料记载,1841年8月26日下午3时45分,英军在石壁炮台东侧沙滩登陆,英第18团攻开石壁侧后的一座门,蜂拥而入。危急关头,金门镇总兵江继芸指挥守护炮台官兵,与之展开残酷的肉搏战。延平副将凌志虽身受重伤,仍奋勇力拒,抡刀砍杀,后遭侵略者割首剖腹。游击张然在砍杀中大刀折断,他带伤拔出短剑与敌搏斗,战到精疲力竭,以冠复面,靠在树上“僵立而死”。
画面上,身穿虎衣、头戴虎帽,手持藤牌、片刀的清军藤牌兵,正勇敢地与手持长枪的英军浴血搏杀。然而,具有光荣历史的藤牌兵,这次却没能挡住英国人的枪炮。下午4时左右,石壁炮台失守。武器不对称的隔代战争,热血勇士也无力回天。
随军画家记录战事图像
1841年8月26日,一支由36艘战舰和运兵船、2500余名士兵组成的英国舰队,于下午1点45分向鹭岛守军发起攻击。闽浙总督颜伯焘历时8个月、耗银200万两打造的石壁炮台,在英军的坚船利炮下仅仅抵抗了几个小时就被攻陷,印证了“落后就要挨打”的历史法则。
这些惨烈的战场写真,是英军随军画家格劳弗的手笔。据宾汉的《英军在华作战记》(见福建师范大学出版社1982年版《鸦片战争在闽台》)载,格劳弗当时在“弗莱吉森”号上当志愿者,他曾自告奋勇随陆战队的小艇登岸,并第一个“在攻克的炮台上面挂起英国国旗”。
由于亲历整场战争,格劳弗画下的攻陷厦门过程,堪称记载真实,笔法传神。虽然记实绘画不能与现代的照片同日而语,但仍可作为弥补文字不足的图像记录手段。也正是这个原因,著名的英国国家海事博物馆才将其收入彀中,作为反映大英帝国昔日辉煌的见证。
实际上,在还没有照相机的明清时代,西方国家派往中国的使团、旅行家、东印度公司雇员的画作,就曾经作为西方世界了解东方文化的第一手资料,今天仍被我们视为了解过去的历史教科书。因此,不能因为格劳弗的特殊身份而否定其画作的价值。
毕竟,厦门博物馆历史陈列展室的“石壁之战”复原场景图,是后人根据史料的再创作。作为历史研究,我们更需要时人的记忆。
(作者:韩栽茂,原载2009年12月6日《厦门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