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易·福雷斯特的克虏伯叙事
今年3月,喻园圆先生到胡里山炮台参观游览,作为一名文史爱好者,他对克虏伯大炮保家卫国、抵御外敌的历史产生共鸣,并决定将其收藏的炮台相关历史文献捐赠给胡里山炮台保护中心,我单位深表感谢。
捐赠资料之一是1910年3月发行的法国刊物——《L’ILLUSTRATION》(中文译名《画刊》),这是一份1843-1944间在巴黎出版的周报,是法国战争时期的重要刊物。当中一篇名为《德国的消息——克虏伯的“大炮之路”》的文章,是法国人路易·福雷斯特到德国克虏伯工厂参观后,根据自己在埃森市的见闻写成。文内详细介绍了克虏伯工厂的历史、现状及运营理念,并提到其主理人通过与曾纪泽、李鸿章等晚清政要建立联系、向中国出售大炮、在梅彭训练中国炮兵的史实,文中附有清晰照片,是晚清军事革新的重要文献史料。
一、盛极一时的工业帝国
路易作为一名法国人,对克虏伯工厂的认知有一定局限性,但他通过实地走访,与厂内工程师交流,能针对“钢铁巨头”的成功之处作出理性分析。《德国的消息——克虏伯的“大炮之路”》是工厂参访见闻,作者使用夹叙夹议的行文方式,读者可以窥见历史时期克虏伯工业帝国的强盛。克虏伯家族的冶金产业从祖父弗里德里希·克虏伯(Friedrich Krupp)发迹,经过三代人不断推进,这家企业成为德国、欧洲、乃至世界的金属制造之王。
首先,克虏伯的规模之大,地域上辐射至欧洲各国,经营范围包括但不限于钢铁制造及船舶业务,还带来许多就业岗位。“今天,克虏伯是世界上最强大工厂的代名词,一些数字可以让你想象它的伟大。依赖该品牌的企业包括:埃森的钢铁厂、威斯特伐利亚的安能钢铁厂、马格德堡附近巴克考著名的格鲁森钢铁厂,还有四座高炉厂、四座煤矿、500个铁矿坑,以及西班牙毕尔巴鄂的其他铁矿;梅彭的一个靶场、三艘蒸汽船、以及在其中工作的诸多职员。
其次,克虏伯公司还管理着位于柏林和基尔的“日耳曼尼亚公司”的船舶和机械制造业务。”作者用一连串数据说明了克虏伯产能之大,“1899年,工厂一共使用了15018156立方米水(大致相当于法兰克福市整年的用水量)和18836050立方米天然气来制造钢铁和照明。”
最后,不可否认的是时代因素,铁路网络的建立拉开了铁时代的序幕,钢铁博览会使得最新的金属制造成果可以及时互通,欧洲各国“卷”了起来。“英国人在一块20吨重的钢铁展品周围制造噱头,他们认为这是一项壮举;但克虏伯带来的45吨重的硬币,震惊了所有人。”各地频发的战争催生了对更优质钢铁大炮的需求,“到1899年底,埃森的工厂已经交付了38478门大炮”。古老的传统火炮逐渐成为历史,克虏伯制造的钢铁大炮粉墨登场,开始占据市场主流。
由此可见,克虏伯金属工业帝国的强盛,不仅体现在其辐射的地域范围、制造业体量,还表现在对钢铁大炮市场的垄断之上。
二、克虏伯的商业理念
首先,路易认为克虏伯是一家具有人文关怀的企业,随着企业资本的扩张,他们建立了一套卓有成效的生产制度,并且创建了当时欧洲*********的工人福利制度。文中提及,埃森的工人基本上都很满意工作状况,职员们甚至以厂为傲,受雇者有住房、医疗和养老的福利,甚至当员工出现意外死亡或丧失劳动能力时,其家庭能从克虏伯公司得到足够的生活保障。为了提升工人的归属感,克虏伯建造了租金便宜的工人住宅区,还完善了学校、公园、百货商店、公共洗浴和娱乐场所,克虏伯公司成功的把埃森变为了一个生活便利的工业园区。克虏伯初创产业时所居住的小房子也被保留下来,时刻提醒职工不忘初心,继续制造更完美的金属产品。
其次,克虏伯很注重维系客户关系,公司拥有强大的社交网络,许多部门都有重要访客记录,并安排专人持续跟踪采购进展。对于到访的客人,工厂会给予热情接待,提供舒适的酒店住宿、美味的餐食及可口的好酒,“有许多被派到埃森研究的官员不得不写信给他们的政府,声称由于计算数据需要时间,他们必须延长逗留期限,实则是为了延时享受优质的差旅”。如此一番接待,官员们必然能说出许多克虏伯产品的优点。
最后,工业帝国的强大离不开先进的技术和对人才的重视。埃森市的硬件设施十分完善,工厂里的技术人员也十分精通本专业。“没有哪支军队拥有如此完整的流程,工业区内配备了所有用来观察机器效果的设施。沿线的快速交通和组织良好的电话服务,使人们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负责该工业区的前德国军官是这样的:他精通弹道的所有问题,在快速计算方面非常熟练。”文中提到,部分外国专家到梅彭参访,他们亲眼目睹了克虏伯在大炮制造业中的精良技术,由于害怕暴露自身的无知,甚至都不好意思提出问题。除了硬件条件,管理层还特别重视人员招聘,一名法裔工程师曾在英国接受专业训练,但囿于学历无法在法国定居,克虏伯看上了这匹“千里马”,将优秀的技术人员纳入麾下,克虏伯对于优秀人才的态度可见一斑。
总之,克虏伯的商业理念包括对工人福利的重视、客户关系的维护及科技人才的青睐,这些经营理念使得它成为德国乃至欧洲近代工业的佼佼者。
三、战争的警示
近代以来,战争频发使得克虏伯的商业版图在当时极速扩张,这个家族财富积累的核心,既来自产品的质量,也来源于各个国家、地区之间的纷争。在行文中我们不难看到,路易对克虏伯制造的无数钢铁大炮,在道德领域持否定态度。“埃森的面貌是阴郁和悲伤的,从房子里露出来的石头和砖块,一直延伸到人行道上,一切似乎都承载着哀悼;也许这种氛围来自于无数逝去的生命,他们被从这里发射的大炮残忍消灭。”在钢铁城市的气场里,参访者联想到在战争中死亡的人,出现了悲伤的情绪。提及克虏伯为工人设置福利机构时,路易也提到坊间流传很广的评价,“人类道德已经扭曲,以至于即使是一个武器制造商,也能拥有慈善家的美誉。”虽然在商业领域,克虏伯家族是成功的,但大众厌恶战争,并对制造武器的兵工厂提出了批判意见。
克虏伯工厂生产的近代火炮遍布全球,并被广泛运用于19-20世纪的战争中,随着军事科技的发展,这类武器已被市场淘汰,成为时代的眼泪;保存下来的大炮,大都成为各地海防历史的见证者。透过路易·福雷斯特的文章,能为我们研究克虏伯的历史增加一个他者的叙事面向。晚清兴起的洋务运动,正是中国被列强撬开大门后的觉醒,政府开始派出肱股之臣考察、采购新式武器。不论是修筑炮台、购买先进武器,还是派出留学生到德国学习火炮发射的史实,都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勇敢抵御外敌侵略的精神体现。
现存于厦门市胡里山炮台的28生克虏伯大炮,是世界现存十九世纪制造的******、完整保存在炮台原址的后膛海岸炮,它在中英、中日战争中发挥了守卫厦门海岸的重要作用,见证了中国东南沿海的海防建设,以及厦门人民抵抗外敌入侵、保卫家园的坚定决心。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我们守护炮台,保护这笔珍贵的文化遗产,不仅是对历史的尊重,更是对未来的责任。通过挖掘和研究炮台的历史,提炼其中蕴含的精神内涵,我们将其打造成国防教育基地、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和研学教育基地。希望民众能在游览过程中领略古炮王雄姿,直观地了解这段围绕克虏伯大炮展开的海防历史,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从而更加珍惜和维护当下的和平。
图/文:杜鹃
作者单位:胡里山炮台保护中心